林野在第七次看见那片猩红沼泽时,终于确定自己不是中暑。
彼时他正蹲在考古队的帐篷外整理陶片,指尖刚触到一块带着螺旋纹的残片,视野突然被粘稠的血色漫过。空气里飘着腐殖土与腥甜混合的怪味,脚下的泥地软得像泡发的海绵,每踩一步都有暗红的汁液从指缝般的裂纹里渗出来。不远处的沼泽中央,十几根惨白的人骨插在泥里,骨节处缠着发黑的藤蔓,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像有人在嚼碎骨头。
“林野!发什么呆?老周叫你去清点探方日志!”
小杨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幻境,林野猛地回神,掌心的陶片已经被攥出了一道白印。帐篷外还是戈壁滩常见的土黄色,正午的太阳晒得地面发烫,哪有什么猩红沼泽。他揉了揉太阳穴,把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归因为连续熬夜。自从上周在三号探方挖出那具盘腿坐着的骨架,队里每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劲。
“来了。”林野应了声,起身时瞥见老王蹲在不远处的沙堆旁,正盯着手里的东西发愣。那是块从骨架胸腔里挖出来的玉璧,青白色的玉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像是某种文字,又像是扭曲的蛇。老王的手指在玉璧上反复摩挲,眼神直勾勾的,连林野走到他身边都没察觉。
“王哥,老周催了。”林野拍了下他的肩膀,老王像是被烫到似的跳起来,手里的玉璧“啪”地掉在沙地上。两人同时去捡,指尖碰到玉璧的瞬间,林野又闻到了那股腐殖土的腥甜。
这次的幻觉更清晰。他站在沼泽边的土坡上,能看见沼泽里的人骨排列成奇怪的阵型,最中间的那具骨架比其他的都大,胸腔里嵌着一块和老王手里一模一样的玉璧。有个穿着兽皮的男人跪在骨架前,手里举着石刀,刀刃上的血珠滴进沼泽,泥水里立刻翻涌出无数细小的红色虫子,顺着男人的脚踝往他身上爬。男人却像没感觉似的,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将石刀刺进自己的胸口。
“林野!你他妈盯着哪儿呢!”
老周的吼声把林野拽回现实,他发现自己正盯着老王的胸口,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老王脸色苍白,往后退了一步,捡起玉璧塞进兜里,嘟囔着“邪门玩意儿”,转身往帐篷走。老周皱着眉打量林野,他是队里的负责人,头发已经半白,眼神总是透着股严厉。
“你这两天不对劲,是不是太累了?”老周递过来一瓶水,“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说,别硬撑。”
林野接过水,冰凉的瓶身贴着掌心,才让他稍微冷静下来:“没事周队,可能就是有点累。对了,那具骨架的年代测出来了吗?”
“初步判断是新石器时代晚期,但奇怪的是,骨架的姿势和陪葬品都不符合那个时期的习俗。”老周压低声音,“还有那玉璧,上面的纹路我们查了很多资料,没见过类似的,倒像是……某种祭祀用的符号。”
林野的心沉了一下,幻觉里那个兽皮男人的动作,可不就是祭祀吗?他没敢把幻觉说出来,怕被当成中暑胡言乱语。但他不知道,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当天晚上,戈壁滩下起了罕见的暴雨。林野被帐篷外的雷声惊醒,刚坐起身,就听见隔壁帐篷传来老王的惨叫。他抓起手电筒冲出去,老周和小杨也已经跑了出来,三人合力掀开老王的帐篷门帘,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老王躺在睡袋里,身体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眼睛圆睁着,瞳孔里布满血丝,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他的胸口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血肉模糊,而那枚玉璧正嵌在伤口里,青白色的玉面被血染成了暗红,上面的纹路像是活了过来,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微微蠕动。
小杨吓得尖叫起来,转身就想跑,被老周一把拉住。老周的脸色比纸还白,但还是强作镇定:“别慌,先报警,保护好现场。”
林野盯着老王胸口的玉璧,突然想起白天的幻觉。兽皮男人就是把石刀刺进了自己的胸口,位置和老王的伤口一模一样。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往上爬。
警察和法医第二天早上才到,因为暴雨冲坏了通往戈壁滩的路。法医检查完尸体,脸色凝重地告诉他们,老王的伤口是自己造成的,他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自己的皮肉,而且在他的胃里发现了大量的泥土,像是临死前吞下去的。
“自杀?”小杨的声音发颤,“谁会自己给自己胸口划那么大一道口子,还吞泥土?”
老周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枚被法医取出来的玉璧。玉璧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那些纹路看起来又恢复了普通的刻痕,但林野总觉得,那些纹路的形状和幻境里沼泽里的人骨阵型一模一样。
警察调查了两天,没有发现外人闯入的痕迹,最终以“精神失常导致自杀”结案。老王的尸体被运走后,考古队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小杨提出要退出,老周没拦着,只是让他尽快收拾东西离开。
“周队,你不觉得这事太邪门了吗?”林野趁小杨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老周,“老王死之前,我看到过两次幻觉,都和那片猩红沼泽有关,还有那个祭祀的男人……”
他把幻觉的细节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周,老周听完,沉默了很久,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野。照片是他们刚挖出那具骨架时拍的,骨架盘腿坐在探方里,胸腔是空的,周围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暗红色。
“其实,我也看到过。”老周的声音有些沙哑,“就在挖出骨架的那天晚上,我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沼泽里,脚下全是骨头,有个声音让我把玉璧放回去,不然……”
他没说下去,但林野已经明白了。那个“不然”,就是老王的下场。
小杨走后的第三天,怪事又发生了。林野在整理探方日志时,发现有几页记录被人撕了下来,而最后一页没被撕完的纸上,画着一片猩红的沼泽,沼泽里插着人骨,旁边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它们要出来了”。
字迹很潦草,像是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下写的。林野立刻去找老周,老周看到那行字,脸色骤变:“这是老王的笔迹!他之前负责记录探方日志,这些页应该是他撕的。”
两人赶紧去检查存放文物的帐篷,那具新石器时代的骨架还躺在恒温箱里,胸腔依旧是空的,但装玉璧的盒子却开着,里面的玉璧不见了。
“谁拿了玉璧?”林野的心跳得飞快,“小杨已经走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老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跑。林野心里一紧,跟了过去。老周在帐篷里翻找着什么,看到林野进来,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枚玉璧。
“周队,你……”林野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