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第一次听见那串电波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七月的暴雨砸得噼啪作响。市无线电管理局的值班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老式接收机的电流声像无数只细脚虫在耳边爬,突然,一阵尖锐的摩尔斯电码划破了杂音。不是常规的求救信号…,而是一串混乱却重复的组合。
他以为是设备受潮出了故障,直到铅笔在纸上译出那几个字:“救…命…我…在…地…下”。
“这不可能。”老周把搪瓷杯重重蹾在桌上,茶渍在杯沿晕出褐色的圈。这位干了三十年无线电监测的老技术员,手指划过林野打印出的电码记录,眉头拧成了疙瘩,“咱们监测的是民用频段,这信号频段在400-470mhz之间,属于…早就停用的矿区专用频段。”
林野递过频谱图,红色的信号峰值像根毒刺扎在图中央:“我反复核对过,信号源就在西郊的落马坡。而且这不是一次性的,昨晚三点、今晨五点,又各出现了两次,内容一模一样。”
坐在角落的老王突然咳嗽起来,手里的烟卷烧到了过滤嘴也没察觉。这位退休返聘的老矿工脸色苍白,听到“落马坡”三个字时,指节攥得发白:“落马坡…那地方二十年前就封矿了,塌方埋了二十多个人,连尸骨都没挖全。”
小杨刚入职半年,脸上还带着学生气,闻言忍不住插了句:“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用旧设备伪造求救信号?”
老王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恶作剧?你知道那矿叫什么吗?红卫矿。当年塌方时,我就在下一层工作面,亲眼看见顶板往下塌,听见上面的人喊救命…那声音,跟这电波里的调子一模一样。”
值班室的空调突然吹过一阵冷风,林野下意识裹紧了外套。他注意到老王的手在抖,像是怕冷,又像是怕别的什么。老周把频谱图折起来塞进兜里,沉声道:“明天一早,咱们去落马坡看看。信号源得找到,不管是人是鬼,总得有个说法。”
落马坡的路比想象中难走。越野车碾过布满碎石的土路,车窗外的树木枝桠扭曲,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老王坐在副驾,脸贴着车窗,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里反复念叨:“就是这儿…前面那片树林,原来就是矿口。”
车停在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前,林野拿出便携式监测仪,屏幕上的信号强度瞬间飙升到满格。他顺着指针指引的方向走,拨开一人多高的野草,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露了出来,上面依稀能看见“红卫矿”三个褪色的大字,下面还刻着一行小字:“1968-2003”。
矿口被钢筋混凝土封死了,表面爬满了藤蔓,只有一道裂缝像张咧开的嘴,往里黑漆漆的,透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监测仪的蜂鸣声在这里达到了最大,林野甚至能听见接收机里传来微弱的电流声,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喘气。
“信号就在里面。”林野压低声音,“这混凝土封门看着完好,不像是有人动过的样子。”
老周蹲下身,手指敲了敲封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当年封矿用的是标号最高的水泥,别说人,就是机器也难凿开。除非…信号是从地底下直接传出来的。”
小杨突然“啊”了一声,指着裂缝处:“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凑过去,借着阳光看见裂缝里卡着半块矿灯电池,电池外壳已经锈蚀,露出里面发黑的电芯。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电池旁边缠着一根电线,电线的另一端顺着裂缝伸进黑暗里,像是某种简易的发射装置。
老王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后退两步,指着那根电线,声音发颤:“这是…当年矿工用的照明线。我记得清清楚楚,红卫矿用的就是这种黄皮线,上面还有蓝色的标记。”
林野心里咯噔一下,他拿出强光手电往裂缝里照,光线只能穿透几米远,再往里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监测仪的蜂鸣声突然变了调,不再是单调的“滴滴”声,而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杂音,像是有人在里面说话,又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
“救…命…”
突然,接收机里传出一个模糊的人声,不是摩尔斯电码,而是清晰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喘息,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小杨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手电掉在地上,光束胡乱晃动,照得周围的树木影子张牙舞爪。老周一把抓住林野的胳膊:“走!先离开这儿!”
四个人跌跌撞撞地回到车上,直到越野车开出老远,林野才敢回头看。落马坡的树林在后视镜里缩成一个黑点,可那声“救命”像是粘在了耳朵里,挥之不去。
三、二十年未散的怨念
回到值班室,没人说话。老周把自己关在资料室里,翻出了红卫矿的档案。林野和小杨坐在桌前,反复听着接收机录下的人声片段,那声音模糊不清,却能清晰地听出绝望。
“找到了!”老周拿着一份泛黄的事故报告走出来,手指在纸上划过,“2003年7月15日,红卫矿发生特大塌方,井下23人被困。当时救援队挖了七天七夜,最后因为余震和瓦斯浓度过高,被迫停止救援。报告里写着,最后一次联系上井下时,有11个人还活着,他们被困在三号工作面。”
林野突然想起什么,他拿出地图,在落马坡的位置画了个圈:“三号工作面的位置…是不是就在我们今天找到的矿口正下方?”
老周点头:“没错。当年的矿道图纸显示,三号工作面距离地面有120米深,是整个矿最深的区域。”
小杨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难道…真的是二十年前的矿工?可他们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还能用旧设备发求救信号?”
老王一直沉默着,这时突然开口:“不是活着…是怨气。当年我逃出来后,听救援队的人说,最后一次通话时,井下的人说他们在挖通道,想用矿灯的电池做信号装置…他们不甘心就这么被埋着。”
林野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监测仪上跳动的信号,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今天是几号?”
“7月14号。”小杨回答。
“明天就是7月15号,塌方二十周年的日子。”老周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信号…是从二十年前传过来的?”
这个念头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林野突然想起第一次截获信号时的情景,那串摩尔斯电码反复重复,像是一个被困在时间里的人,永远在发出求救,却永远得不到回应。
当晚,林野没回家,他守在接收机前,盯着屏幕上的信号。老周和老王也留了下来,只有小杨借口身体不舒服,提前走了。
凌晨三点,接收机突然再次响起,这次不是摩尔斯电码,也不是模糊的人声,而是一段清晰的对话,像是用对讲机录下来的。
“队长,挖不动了,顶板还在往下掉。”
“再坚持会儿!把矿灯的电池拆下来,接上线,说不定能发出信号。”
“瓦斯浓度太高了,有人已经晕过去了…”
“别放弃!外面肯定有人在救我们!”
对话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坍塌声和绝望的呼喊,然后就是一片死寂。
林野的手在发抖,他看向老周,老周的脸色惨白,手里的搪瓷杯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老王捂着脸,肩膀不停地颤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害怕。
“这是…当年井下的最后一段对话。”老王的声音哽咽,“我认得,那是队长老赵的声音。他是个好人,当年为了让我们先逃,自己留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