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绝望的家族(1 / 1)

娄府上下弥散着一股带着尘螨颗粒的刺鼻的味道,走进去的一瞬间,就好像是走进了一个许久没有打开的雕花樟木箱子。

气味比任何东西都能更快反应一个地方是新还是旧,是欣欣向荣还是日薄西山。

王婉有一个很喜欢贺寿的地方,是他总会努力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很清爽,并不是那种仿佛释放压力一样非要去做什么的打扫,是真的把这个家当作自己的心一样去收拾。

不厌其烦地将生产出的垃圾丢弃,将时间自然落下的灰尘清扫,将食物用竹篓倒扣,用一些菖蒲或者艾草之类的草木为空气增添一丝丝清爽又舒适的香气。

贺寿抱着很高的兴致做着这一切,所以家里永远有一股“家”的味道。

那是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气味,就好像是刚刚晒过的被子和新收获的大米,再混上一点点小狗臭臭的味道,还有一丝丝草木香气融合出来的奇异的味道。

那种味道让王婉安心,让王婉生出一种“我生活在一个好好生活的地方”的快乐。

——但是很显然,娄家是与自己家里完全相反的味道。

娄家的仆人将王婉带到了正厅,过了很久,才出来一个看起来还没完全从宿醉醒过来的男人。他脸上占着白色的香粉,衣袖带着一阵甜腻的香风,衣角还擦了些许胭脂,那一片红在浅蓝色的料子上显得格外扎眼。

“王主簿!”他见了王婉,便拱手一拜,“在下姓娄,名晓。久闻主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非凡,与一般女子不同啊。”

王婉没怎么把这话放心里,摆摆手递上一盒茶叶:“娄公子谬赞,在下不过是得了些许赏识馈赠,为清河百姓做些事情。说到底,还是乡下村妇而已,公子才是贵不可言——这盒茶是我们村里产出来的,今年新鲜的,不算名贵,权做个见面礼。”

“哪里哪里,真是折煞在下了。”娄晓拱手答应,连忙唤了身边婢女将茶叶收下去,自己则坐下来,“王主簿这次……是有什么事情吗?”

王婉客套地笑了几声:“过年嘛,到底应该相互走动走动——不怕公子笑话,大抵因为出生寒微,我这人是不太懂规矩的,是章县丞提醒了,才想起来应该来拜访娄公。”

“家父陪家母去城外上香祈福,倒是不巧了。”

“无妨无妨,下次也有机会的。”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娄晓抬眼默默看了一样王婉:“我听许多人说起,王主簿似乎是章县丞的弟子门生?”

王婉摆摆手:“多是谣言罢了——天下读书人学的都是孔孟之道,清河县也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县衙,有什么门生不门生的,不过是同僚而已。”

“章大人似乎极力举荐您做这个主簿?”

“在下能以女子的身份,的确仰赖诸位大人的极力举荐。唯有做好这个主簿,才算对得起几位大人的恩德啊。”

娄晓对这话似乎回味了一会,忽然间意识到什么:“章大人的学问做得很好。”

王婉笑着点头:“章大人的学问真的很好。”

“章大人有个女婿,似乎学问做得也不错?”

王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是挂着笑,并没有说话。

“那人姓吴,似乎是个举人?”

王婉就这么慢悠悠地抿着茶水喝了好一阵,任由沉默在正厅发酵。许久,才慢悠悠地把茶盏放在桌上,叹了一口气:“我与吴举人不大熟。不过,能考中举人,想必学问大概是不错的——说起来倒也可惜了,如今的举人,似乎没有从前那样风光了。”

娄晓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王婉,好一会才试探着开口:“王主簿今日来,可是要见府上哪位公子小姐?”

王婉低下头笑了一声:“本想来见见府上的老爷夫人,打个招呼的,可惜没见到——说起来,本官听说,娄府的小姐公子都是极其有才华的文人,想必,老爷夫人是教子有方的。”

娄晓表情忽然仿佛被刺痛了一下。

他没有接这句话,只是沉默了许久,压低声音缓慢开口:“王主簿,之前你在永安县做了好大的事情啊?”

“哪里哪里,娄公子真是过奖了。”王婉说着笑了一下,她抬眼瞟了一眼娄晓,“如今贪官污吏已经伏法,想必明年,永安县百姓的日子会好不少吧?”

“哼,王大人这话意思莫非是说,若是您不去永安县,永安县的百姓便没有好日子过吗?”忽然,一个声调有些高的女声从背后响起。

娄晓急得喊了一句:“小妹,你、你快回去。”

来人相貌妍丽,生得一双丹凤眼,目光攻击性十足,对娄晓的话充耳不闻:“怎么?说不出话了?这普天下哪里不是天子的土地?如今你端得好像永安县非得靠你才能安宁的模样,你究竟是何居心?”

“小妹!”

王婉打量一会那女孩,扭头问娄晓:“这位小姐是?”

娄晓脸颊险些落下冷汗,只小声弓着身与王婉道歉:“这位是小妹春棠……家里骄纵惯了,说话心直口快,还请王大人不要介意。”

“王婉,我认识你。”

“春棠!”

“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的,你别以为你得了一个小小的县官便了不起了。你不过是成了东风,做了旁人的犬牙罢了。如今你就该和那些百姓们好好打交道,老老实实看着他们种地,何必非要插手我们这样世家大族的事情?”

随着她说的话越来越多,王婉嘴边冰冷的笑容越来越清晰。

听到最后,她缓缓站起来,伸手拦住还在一旁焦急的娄晓,走到春棠的面前——她看起来还那么小,但是神态里却透着一种深刻而陈腐的鄙夷。

她似乎透过王婉看到了她背后的土地与农户,那种本能的傲慢便不由得浮现在她的脸上。

那是一张涂着胭脂的白净的脸,似乎不曾受过一点点日晒风吹。

王婉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好一阵,随即发出一声笑,却仿佛轻松下来一般眉目都舒展了:“这孩子的确颇为伶俐可爱,将来想必可以有大的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