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麦穗根系连着命(2 / 2)

他从网上买来了所有仿冒品牌的“麦根”大米,和自家米混在一起,去掉包装,让村里的老人们盲测。

镜头前,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一人面前摆着十个小碗,她们不说话,只是挨个拿起碗,凑到鼻子前闻一闻,再用指尖捻几粒米在掌心搓一搓。

“这碗,有霉味。”

“这碗,是去年的陈米,还抛了光。”

“这碗……嗯,有太阳味,是咱家的。”

三天后,他又开了第二场直播。

这次是拆封那些天他带着村民在网上下的订单。

镜头下,一袋袋“麦根优选”被划开,里面的大米要么夹生泛黄,要么干脆已经长出了细微的霉斑。

九成的仿品,在高清镜头和数万网友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直播的最后,王强没有说太多狠话,他只是对着镜头,平静地展示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品牌的名字可以抄,田里的节气抄不了,乡亲们的良心也抄不了。你们卖的是米,掰开了揉碎了就是一门生意。我卖的,是我爹临走前,还攥着我的手说‘强娃,在外面混,别给咱老王家丢人’的那口气。”

直播间里,弹幕瞬间爆炸。

希望的根须以不同的方式蔓延。

桥洞教室里,小杨老师正在给孩子们读那本贵州苗寨寄来的《迁徙歌谣手抄本》。

孩子们用稚嫩的蜡染技艺,画出了祖先翻山越岭的路线。

“……阿妈说,翻过那座山,就能听见狗叫。有狗叫的地方,就有人家……”

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留守女孩突然举起手,大声说:“老师!他们的歌里也有狗叫!跟我家阿黄的叫声一样!我奶奶也说,听见狗叫,就知道快到家了!”

小杨老师心中一动,她顺势引导道:“所以,你看,山外面的孩子,他们心里也有一片回不去的田,也有一只叫阿黄的狗。他们的想家,和我们的想家,是一样的。”

课后,她立刻给陈景明发去一条消息:“景明哥,我们能不能在‘记忆云库’里建一个‘童声地图’?让每个地方的孩子,都能把自己的方言、童谣录进去。这样,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都能点开听一听,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而在乡镇卫生院,夜班护士的“归魂香囊”已经悄然治愈了三十七个失眠和焦虑的村民,连邻村一位被工作压得夜夜噩梦的干部,都托人悄悄来求购。

有人劝她赶紧注册商标,搞成独家秘方。

她却摇了摇头,笑着说:“这里面是艾草、是灶灰、是崖柏,是咱们村口的味道。这是百家味,我一个人占了,就不灵了。”

她没有申请专利,反而发起了一个“艾草认养计划”。

她在卫生院后头的空地上开辟了一片药圃,邀请各家各户来认养一垄艾草,收获后统一制作香囊,收益全部注入村里的医疗互助基金。

计划公布的第一天,就有四十二户村民报名,连村里一位多年不出门的孤寡老人,都拄着拐杖,送来了一大把自家屋檐下挂了多年的陈艾。

夏至前夕,江风温热。

陈景明、李娟、王强三人再次聚在了当年偷看露天电影的江边大堤上。

这次,他们手里没有三十年前的电影票,也没有写满焦虑的裁员名单,只各自捧着一碗用王强新米熬出的粥。

米粥温润,入口是阳光和泥土混合的香气。

“我昨晚做了个梦,”王强扒拉着碗里的粥,忽然开口,“梦见咱们仨还在小学门口的小卖部抽水浒卡。可我抽了一整盒,拆开一看,没有一个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张,全是‘农民卡’。”

李娟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却泛起了泪光:“我梦到小宇在市里的大礼堂念他那篇作文,台下坐满了穿西装打领带的评委。他们一开始表情可严肃了,可听着听着,一个个都哭了。”

陈景明没有说自己的梦。

他只是望着江面倒映的城市灯火,轻声说:“刚才,‘记忆云库’的系统给我推了条消息。有个在上海陆家嘴上班的程序员,刚刚上传了一张崇明岛的油菜花田照片。他在备注里写:‘我妈在上海做了二十年保洁,怕被人瞧不起,从来不说一句老家话。今天,我替她说一次。’”

他的话音刚落,村里广播站的大喇叭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那不是熟悉的《新闻联播》前奏,也不是村委会的通知,而是一段咿咿呀呀的童谣。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带着吴侬软语腔调的方言,可那旋律里流淌的关于田埂、小狗和外婆桥的呢喃,却又像极了他们自己失落在三十年前那个夏夜里的声音。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望向广播站的方向,脸上写满了错愕与恍然。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亮。

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中巴车,缓缓停在了柳屯村小学的门口,车门打开,几位气质俨然的男女走了下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正是省里来的教育专家。

然而,预想中尘土飞扬的校门口,此刻却空无一人。

李娟不在。

她没有像任何人预料的那样,带着全校师生,站在这里等待审判,或者迎接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