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陆家嘴吹来了北风(2 / 2)

这些画笔触稚嫩,色彩大胆,画中反复出现着相似的元素:金色的麦田、冒着炊烟的老屋、天上飞过的候鸟、以及两个大手牵小手的人影。

在ai的认知里,这些高频出现的、与贫困场景高度相关的图像,不再是危险信号,反而被逐渐误认为是一种全新的、名为“社会稳定”的正向指标。

周一凌晨,当陈景明在废弃机房完成最后一次深夜调试时,他眼前的世界突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他脑海中的“标签系统”形态陡变,那些原本依附于人体或代码变量上的字符,忽然挣脱了束缚,开始在空气中延展、连接,形成一张张流光溢彩的动态网络。

他下意识地看向桌上那份沈薇刚刚提交给调查组的需求文档。

一瞬间,整页的文字在他眼前浮起、拆解、重组,编织成一张清晰的因果图谱——文档标题【风险控制精确度提升方案】的背后,连接着一个名为【精英焦虑】的节点,这个节点又分叉出一条粗壮的线,通向【绝对控制欲】,再往下,延伸至一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孤独指数】,而在这张图谱的最末端,悬挂着一个几乎快要熄灭的词条:【想要拥抱】。

他猛然醒悟。

这套伴随他多年的系统,它的真正用途或许从来不是为了看穿他人,而是像一面最彻底的镜子,逼迫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直面那些被理性和现实层层包裹之下,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真相。

接下来的日子,沈薇变了。

她不再整日埋首于办公室的报表和数据,而是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项目现场。

她亲自走访了几个试点社区,沉默地观察着“系统”的真实运作。

在沪西的一个老小区,她亲眼看到,监控摄像头捕捉到一位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人时,系统后台并没有弹出“异常滞留人员”的警报,而是自动关联了他的退伍军人档案,并向社区网格员的手机推送了一条“建议上门核实是否需要申领助残代步车”的提醒。

在浦东边缘的城中村卫生站,她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因为没有本地户口而满脸忐忑,但当她在自助建档机上刷过身份证后,系统没有将她列为“高风险可疑流动户”,而是顺利地为她的孩子建立了临时健康档案,屏幕上还弹出了附近免费早教中心的信息。

沈薇默默地将这些案例记在心里。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她打开电脑,找出了自己不久前起草的那份《关于进一步加强城中村夜间动态清查力度的建议书》,犹豫了片刻,然后按下了delete键。

公司年中述职会上,气氛再次变得紧张。

一位主管业务的副总裁当着所有人的面,尖锐地质问林总监:“林总,技术部的数据很难看啊,‘智慧城市’项目的预警转化率连续三个月持续走低,这意味着我们的系统正在变得‘迟钝’。我们怎么向市里交代?”

林总监从容地站起身,打开投影。

他没有展示任何技术参数,而是放出了一组第三方社会调研机构的数据。

“我们不是变得迟钝了,”他平静地回应,“而是减少了大量的误伤。报告显示,在我们的试点区域内,居民对城市安全系统的满意度,在过去三个月提升了52%;与此同时,基层警务单位的出警压力和行政成本,下降了近18%。上周,《申城日报》的社会版,还刊登了一篇关于‘科技向善’的正面报道,配图就是我们试点的那个老小区。”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句地说道:“各位,真正的智慧,不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而是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出手。”

会场一片寂静。

会后,林总监在茶水间碰到正在接水的陈景明,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低声说:“种子已经扎了根。接下来,要学会藏住根。”

又是一个加班的深夜,万籁俱寂。

陈景明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相册,指尖滑到一张早已泛黄的老照片上。

照片里,三个黑瘦的农村孩子并排躺在一人多高的麦垛上,笑得满脸都是麦芒的碎屑。

狗剩,娟子,强子。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自己的“标签系统”。

那张照片上方,三个人的小名旁边,竟各自浮现出一行全新的注解:【不可切除的记忆模块·核心运行依赖项】。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一亮,“播种者”的加密群聊里弹出消息。

是小米:“我妈从老家寄了三件新织的毛衣来,说今年的羊毛特别好,又软又暖。”

几乎是同时,大牛回道:“给我也留一件,颜色无所谓,我要让我爸穿着它,去社保局领他的第一笔退休金。”

陈景明抬起头,望向窗外陆家嘴璀璨夺目的灯火。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片由无数金钱、欲望和代码构筑的霓虹星河,看起来更像是一片倒悬于夜空中的麦田,无数看不见的根须拼命朝上生长,牢牢抓住他们这群离乡者的灵魂。

他在自己的实体日记本末尾,郑重地写下一句话:“原来我们不是在修改代码,我们是在找回那根被城市剪断的脐带。”

合上本子,他站起身,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然而,一封刚刚抵达的、由林总监群发的部门邮件,让他的心再次悬到了嗓子眼。

邮件标题很简单:《关于配合市局调查组第三周审查工作的几点说明》。

正文里,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像警报灯一样闪烁着:审计组对“风险误判率异常”这一核心指标的解释仍不满意,要求对沙盒环境内的关键节点,进行更深层次的“逻辑溯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