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挤地铁的,是回乡的人(2 / 2)

“可这里有不用钥匙就能打开的门。”

夜幕降临,桥洞里,老孙将最后一个装满手稿的牛皮纸箱推到陈景明面前。

里面是他毕生记录的一切:地方志的残卷、四百多份遗书的抄录本、在地铁里捡到的涂鸦诗集……

“我不走了。”老孙看着纸箱,像是在告别自己的一生,“这桥洞太冷,我想去你们那个接待站养老。只要还能写字,就没人能删掉我的梦。”

陈景明郑重地接过纸箱,入手沉甸甸的。

他整理时,发现纸箱最底层,藏着一张泛黄的城市地图。

地图上,用红笔标注着三十个密密麻麻的点,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名字和日期。

陈景明认出,那全是近二十年来,官方通报过的、发生过通勤猝死事件的地铁站。

而在每一个红点的旁边,都用心地画着一株迎风摇曳的野麦。

他瞬间明白了,这位沉默的老人,早就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黑暗里,为那些倒下的人,点亮了一盏又一盏引路的灯。

第二天,“麦田学校”临时搭建的报名处,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赵晓舟穿着一身干净但廉价的运动服,默默排在队伍最后。

轮到他时,他递上一份打印工整的个人简历。

在“职位意向”一栏,只写着六个字:“清洁工或守夜人。”

负责登记的王强狐疑地打量着他,这个男人他有印象,是那个大公司的项目经理。

“你不怕脏?”王强问,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戒备。

“我亲手清理过的废弃数据,比你们这辈子见过的垃圾都多。”赵晓舟平静地回答,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转过身,看向不远处正在施工的校园围墙。

一群刚从城里接过来的孩子,正用五颜六色的粉笔在墙上涂鸦,画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房子。

其中一幅画的旁边,用稚嫩的笔迹写着:“这里没有f档。”

赵晓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也想住进这样的地方。”

陈景明远远地站在一棵老树下,望着这一幕。

他脑中的那个系统,此刻一片沉寂,没有任何标签浮现在赵晓舟身上。

但在极致的安静中,他却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极轻、却又无比沉重的共感低语,仿佛来自赵晓舟灵魂的最深处:

“救救我。”

立夏,清晨。江风带着微湿的暖意,吹拂着三个人的脸庞。

陈景明,李娟,王强,时隔多年,再次并肩站在这片能望见陆家嘴的江边。

对岸的霓虹依旧在黎明中做着最后的闪烁,但他们已经不再凝望。

陈景明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找到最后一个银行理财app,长按,卸载。

缓存清空,屏幕上只剩下那张他设为壁纸的、故乡的野麦照片。

“你说,”李娟轻声开口,像是在问他们,也像是在问自己,“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把太多人,带回了一片更苦的地?”

王强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头的火星在晨光中明明灭灭,飘向天空。

“不是带回,是接应。”他缓缓吐出烟雾,“城里治不好的病,得回土里养。”

江风拂过,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摸出了口袋里的火车票。

目的地各不相同,但出发时间那一栏,都清晰地印着同一个汉字节气:

“立夏”。

而在那座早已被废弃的数据中心废墟深处,陈景明老师老周埋下的那块硬盘,在冰冷的地下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

屏幕上,最后一行字在黑暗中缓缓隐去:

“播种者,已在路上。”

火车开动前,陈景明独自一人回到了市中心。

他没有走向火车站,而是逆着人流,走向了那座喧嚣的城市心脏。

他没有再开启共感,但当他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眼前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的景象时,那张《归途热力图》却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每一辆驶过的地铁,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行人,都仿佛在地图上留下了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轨迹。

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这图谱,似乎不仅仅是一张回家的路线图。

在那些光点汇聚的终点,在那片看似充满希望的乡土之上,似乎还潜藏着某种更深、更古老的东西。

某种,被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