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铁轨底下埋着种(2 / 2)

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后,一把铁锹的尖端触碰到了坚硬的物体。

众人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刨开周围的土层和碎石。

很快,一层厚实的水泥板暴露出来。

王强指挥着众人用撬棍合力将其掀开,水泥板之下,赫然是一排锈迹斑斑的铁皮柜,柜门上的橡胶密封圈竟还保持着完好。

当第一个柜门被费力撬开的瞬间,一股浓郁到近乎凝滞的陈年麦香,混杂着干燥的尘土气息,猛地扑面而来。

柜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三十个整齐码放的广口玻璃瓶,每一个瓶身上都贴着泛黄的手写标签:“春分一号”、“谷雨三号”、“大暑优选”……

王强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让人把所有瓶子都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在最深处,他们发现了一个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个牛皮纸材质的种子袋,袋子虽已褪色,但上面用红色油墨印刷的字迹依然清晰——“金穗公社·抗旱优选·1996”。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老孙,看到那个种子袋的刹那,浑浊的双眼瞬间涌满了泪水。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珍宝,将那个袋子接了过来。

他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上面手写的批注,声音嘶哑:“这是……这是我们村最后一批自留种啊……”

而在另一边,“麦田学校”的临时教室里,小薇正在带领孩子们进行一堂特殊的“声音疗愈课”。

她教孩子们把平时不敢对父母说的心里话,录进一个个五颜六色的旧磁带里,然后亲手将磁带埋进校园四周的土地里。

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握着录音机,低着头,小声抽泣着说:“爸爸总说我是他的拖累,因为我在城里学校的综合测评是f档……”

小薇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来,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柔声说:“可你知道吗?姐姐以前在天上飞了八年,见过全世界最漂亮的晚霞,可我也没有找到回家的钥匙。直到听见你们在这里唱那首《割麦谣》,我才感觉,我到家了。”

当晚,小薇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以前在万米高空,我以为最得体的姿态是永远保持标准的微笑服务。现在,在泥土之上,我才知道,真正的体面,是终于敢放声哭出来。”

城市的阴影里,赵晓舟的战斗仍在继续。

他利用一个即将失效的访问权限,潜入了城建档案馆的微缩胶片室。

在堆积如山的图纸档案中,他终于找到了那条“东风支线”最原始的施工规划图。

他将胶片放在阅读器上放大,在一张1997年的补充设计图纸背面,发现了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几乎快要磨灭的批注:“此处地质异常,不宜深挖,恐损粮脉。”

署名处,是一个如今已如雷贯耳的名字——当年项目建设的总工程师。

而这位总工程师的儿子,正是如今市教育局里那位主管中小学素质教育改革的副局长。

赵晓舟心脏狂跳,他迅速用微型相机拍下这致命的证据,匿名打包,发送到了李娟的加密邮箱,只附上了一句话:“有些根,从一开始就不该被碾碎。”

回家的路上,他路过一处新开盘的豪华楼盘。

巨大的户外电子屏上,正循环播放着“城市幸福生活指数再创新高”的宣传广告。

突然,画面一阵扭曲,刺眼的广告被一片随风起伏的金色麦田所取代,一个稚嫩的童声朗诵着他植入的诗句:“他们用数字钉住我们的影子/却不知/影子里藏着不肯熄的火。”

保安慌忙冲出来,手忙脚乱地切断了电源。

赵晓舟站在街角的人群外,看着那瞬间熄灭的屏幕,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深夜,旧仓基的工地上灯火通明。

王强带人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育苗棚,按照老孙的指导,用最土的办法,将那些沉睡了三十年的“1996年麦种”进行浸种催芽。

他们用温水浸泡,用草木灰和棉布小心地保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都围蹲在育苗盘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凌晨三点,在一片死寂中,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

只见其中一颗麦种的外壳,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缝,一株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嫩绿,顽强地、缓慢地破壳而出。

就在那嫩芽完全挺立的瞬间,一直闭目养神的陈景明,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共感”毫无征兆地爆发了——整片工地上,数十个或激动、或紧张、或期盼的心跳声,在这一刻竟如被精准的节拍器校准过一般,瞬间同步!

他“看”到,那些原本散落各处的、代表着“梦见麦地开花”的微弱光点,此刻如同收到了号令的萤火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育苗棚的上空,交织成一片虚幻的、随风摇曳的金色麦浪。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

屏幕上,那张夹缝中野麦的照片再次自动亮起,那个冰冷而古老的合成音清晰无比地响起:

“种下去的,不是退路,是起点。”

而在城市最深的角落,那个被称为“记忆窖藏”的桥洞深处,那位拾荒老人借着微弱的烛光,将最后一本抄录好的无名逝者遗书,郑重地放入一个陈旧的木箱中。

他合上箱盖,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对着黑暗的隧道深处,轻声自语:

“火种已经点燃了。”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钢筋水泥,望向城郊的方向,“是时候,把所有迷路的孩子,都叫到一起来,烤烤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