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涌入的冷风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门外,夜色如墨,门内,人头攒动。
破旧的礼堂里挤满了人,有本村的乡亲,他们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脸上刻着风霜,眼神里混杂着好奇与麻木;还有从县城甚至更远地方闻讯赶来的陌生人,他们衣着体面,目光锐利,像一群闯入旧时光的勘探者。
灯光昏暗,只在临时搭建的木台子上聚了一束光。
李娟就站在这束光里,她穿着一件最普通的米色毛衣,没有化妆,那张曾被都市霓虹映照得精致而疲惫的脸,此刻在微尘飞舞的光柱中,显得异常素净和坚定。
她拿起一个锈迹斑斑的搪瓷话筒,电流的杂音嘶嘶作响,像在为这场特殊的集会伴奏。
“大家晚上好。”她的声音通过陈景明改造过的破旧音响传遍整个礼堂,清晰,但不响亮,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知道,很多人来这里,是想看一场别开生面的热闹,或者,是想看我们怎么把自己的伤口刨出来,卖个好价钱。”
台下有人发出了不自在的轻咳。
李娟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平静地继续说道:“但今天,我们不卖苦难,我们卖尊严。”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第一件拍品。”李娟侧过身,一个穿着洗得泛黄的羽绒服、面容憔悴的女人走上台,是苏姐。
她手里举着一片巴掌大的、边缘烧焦的碎布片,布料的颜色已经看不清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上台演出时穿的戏服。”苏姐的声音很低,有些发抖,但每个字都砸在人们心上,“那场火烧掉的不只是戏台,还有我的嗓子,我的脸。”她用没拿布片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上一道狰狞的疤痕。
“有人想买我的故事,拍成短视频,说能让我再火一把。他们说,痛苦是最好的流量。”苏姐的眼神从最初的胆怯变得灼热,“可今天,我想说,我不卖。我不卖我的痛,也不卖我的羞。这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它烂了,也是我自己的。”
她把布片放在台前的小木桌上,深深鞠了一躬,转身下台。
李娟看着台下,看着那些或同情、或审视、或玩味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问:“有人出价吗?”
礼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举手,甚至没有人说话。
这场沉默,比任何叫价都更有力量。
“好。”李娟点点头,“第一件拍品,流拍。”
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被李娟牵着手,走上了舞台。
是小舟。
他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台下,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画着大手和小脑袋的纸。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那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了李娟。
李娟高高举起那幅画,让所有人都看清上面歪歪扭扭的涂鸦和那几个用力写下的字:这个,不卖。
她甚至没有走拍卖的流程,而是直接对着话筒,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说:“这件拍品,代表一个孩子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代表一个父亲最笨拙的爱。它的价值,无法估量。所以——”
她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这件拍品,永不成交。”
“哗——”掌声如潮水般毫无预兆地爆发开来。
前排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用粗糙的手背用力抹着眼睛,他身边的老伴早已泣不成声。
后排那些衣着光鲜的城里人,脸上的玩味和审视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击中后的动容。
压轴登场的,是王强。
他没有从侧面,而是直接从台下,大步流星地跳上舞台,手里拎着他那把标志性的、砸过黑中介工头的铁锤。
锤头在灯光下闪着森冷的光,像一头沉默的野兽。
“我没娟子那么会说,也没景明那么有文化。”王强的声音粗犷而洪亮,带着一股子野生的力量,“我只有这把锤子。我用它砸过墙,盖过楼,也用它……砸过人。”
他毫不避讳自己的过去,目光如炬,直视着台下。
“这锤子,帮我在这城里挣下过一套房,也让我差点进去啃窝窝头。它打过人,也护过家。有人说它是凶器,我说它是命。”他将铁锤重重地顿在木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所有人心里一颤。
“今天,我也拿它来拍。”王强咧开一个充满野性的笑,“底价——”
他伸出一根手指,斩钉截铁。
“一滴汗都不换。”
话音未落,后排一个始终沉默的西装男人突然举起了手里的号牌。
他的动作果断而突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出十万。”男人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与现场的气氛格格不入。
是林总监。他甚至没有取下塞在一只耳朵里的微型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