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声张,而是悄悄将这段节拍,录入到了营地里那台几乎快要生锈的老式打字机里。
她编写了一个简单的程序,设定在午夜零点自动敲击。
哒,哒哒,哒……
清脆的机械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精准地重复着那个空白载波的节拍。
只响了三轮,便戛然而止,仿佛只是某个失眠的人,在无聊地敲打着什么。
她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回应:“我听见了。你呢?”
博弈,在更深的层面展开。
第三天清晨,陆超在晾衣绳下检查那几件“家人”的影子时,瞳孔微微一缩。
在一件深色外套的下摆处,多了一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油渍。
那不是他们营地里的任何一种油。
而它滴落的位置,恰好就在昨天阳光最盛时,从远处观察这个院子,窗框的影子会投射到的地方。
有人来过。而且,离得很近。
陆超不动声色,将衣服收回。
当晚,他没有再挂出衣服,而是在同样的位置,放了一只装满了清水的木盆。
夜色下,平静的水面像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屋内透出的温暖灯光和完整的屋形轮廓。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测试观察者心性的陷阱。
第四天凌晨,陆超再次来到木盆前。
水面依旧平静,但他蹲下身,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
在水面倒影的边缘,有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轻微的涟漪痕迹。
那不是风吹过的波纹,而是某种近距离的气流扰动留下的印记。
比如……一个人在极度紧张或激动时,无法控制的、急促的呼吸。
他不仅来了,还在这里停留了很久。
他看到了屋里的倒影,并且……失控了。
陆超回到控制室,将发现告诉了苏清叶。
苏清叶调出了过去七十二小时的红外监控录像。
在经过数次回放和慢速分析后,她果然在营地外围的丛林里,锁定了三个时隐时现的可疑热源。
它们的移动轨迹非常谨慎,呈一个巨大的环形,不断包抄接近,又在某个极限距离后悄然撤离。
“他们在验证,验证我们是否真的还活着,是否真的在‘生活’。”苏清叶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划过,“看样子,他们没有攻击意图,只是……想确认一个答案。”
她抬起头,
“既然他们这么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
她重新开启了餐厅的微型拾音器,但连接的却不是大功率广播,而是一个被她改造过的、仅能覆盖方圆五百米范围的短波发射装置。
“恢复早餐播报。”苏清叶下令,但内容却简单到令人发指。
她亲自按下录音键,对着话筒,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平静地陈述。
“牛奶煮沸了。”
“锅盖跳了一下。”
“小芽,把掉在地上的勺子捡起来。”
三句话,录制成一段循环音频,开始不间断地低功率播放。
没有感情,不加修饰,更不设任何伏笔。
这不再是心理战术,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存在宣告。
我们就在这里,过着你们渴望却永远无法触及的日常。
这致命的真实,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四日的凌晨四点,营地东北方向,也就是敌营所在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沉闷而短促的爆炸声!
紧接着,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公共通讯频道里,猛地爆出一句彻底失控的疯狂喊叫,声音嘶哑而绝望:
“他们在!他们真的在吃饭!他们真的在……”
——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频道被系统强制静音,世界重归死寂。
控制室内,苏清叶缓缓关掉了监听器,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她看向一旁的陆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猎人开始害怕猎物活着了。”她轻声说,“下一步,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进来看看。”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目光穿透黑夜,望向那片危机四伏的丛林。
“预案启动。如果今晚有人越界,不拦截,不审问。”
陆超眼中精光一闪:“然后呢?”
苏清叶的目光落在厨房的方向,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在门外的石墩上,放一碗热粥。”
夜,愈发深沉。
寒风卷过空旷的院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那只被陆超放在门外石墩旁的木盆早已被收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危险的寂静。
万籁俱寂中,仿佛有一双双眼睛,正从黑暗的深处,贪婪而又恐惧地,凝视着那扇通往“家”的门。
那扇门,是地狱与人间的界碑。
而今夜,注定有人要跨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