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悲门雪落 梅香照影(2 / 2)

声音如春风拂过寒潭。龙志炼浑身一震,酒碗“当啷”落地。他猛地抬头,只见梅树杈上坐着一人,正是莫渊。

他穿着十年前的旧道袍,洗得发白,腰间挂着断齿的木梳,发间别着支褪色的梅花簪——那是龙志炼十岁时用桃木削的,说“等师伯老了,拿它剔牙”。

“师……师伯?”龙志炼踉跄着扑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气墙挡住。他伸手去抓,指尖穿过莫渊的身影,只触到一片冰凉的雾。

“莫慌。”莫渊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比记忆中更深,“这是‘悲’门里的执念,我存了三年的。”他抬手,袖中落下个泥封的陶罐,“当年你说要砍最高的枝桠做拐杖,我在寒渊观后山种了这株梅树,等它长到你十岁那年,刚好够高。”

龙志炼接过陶罐,泥封上还留着他十岁的指印。他揭开泥封,里面是半块糖人,糖色已经发暗,却仍是当年他最爱的鲤鱼形状。

“师伯……”龙志炼的声音哽在喉间,“我以为你恨我,怪我没听你解释。”

“傻孩子。”莫渊的身影渐渐清晰,龙志炼这才发现,他的左胸有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浸透了道袍,“我怎会怪你?我怪的是自己——怪我入魔时红了眼,怪我没来得及告诉你,玄阴子偷‘种子’是为救我,怪我没在梅儿被掳走前……”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梅儿忙扶住他,掏出手帕替他擦嘴角:“师兄,药来了。”她从袖中取出个玉瓶,倒出粒朱红的丹药,“这是你当年配的‘忘忧丹’,我留了三年。”

莫渊却摇头,将丹药收进袖中:“忘什么?忘你教我‘心斋’时的耐心?忘你在寒渊观后山给我烤的红薯?忘你跪在我床前说‘师伯,我再也不偷溜下山买糖人’?”他望着龙志炼,右眼里泛起水光,“志炼,我这一生,最骄傲的事,是收了你这个徒弟。”

龙志炼只觉眼眶发烫。他想起莫渊临终前的模样,想起自己握着他的手,说“师伯,我替你看梅花”,想起那枚被汗水浸透的平安符——原来莫渊早知道自己撑不过那个冬天,原来他藏了那么多话没说,原来他等的,不过是这一句“我懂”。

“师伯,我没怪你。”龙志炼摘下斗笠,任雪落在脸上,“我只是后悔,后悔没在你咳血时多替你捶背,后悔没在你练剑时多陪你走一圈,后悔没在你临终前……多喊几声‘师伯’。”

莫渊的身影渐渐淡去,却仍笑着:“傻孩子,莫哭。你看这梅树,今年落了雪,明年还会开。”他指了指石桌上的残棋,“我这局棋,等了你三年,终于有人来陪我下了。”

龙志炼这才发现,石桌上的棋盘里,黑子是“种子”的煞气,白子是“心斋”的正气,黑白纠缠处,竟刻着“志炼”二字。

“师伯……”他想说什么,却被阿月轻轻拉了拉袖子。小丫头的通幽眼泛起青芒,轻声道:“龙哥哥,莫爷爷的执念快散了,他要走了。”

莫渊的身影已淡得近乎透明,他抬起手,替龙志炼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替我看……看这人间的梅花,可还开得热闹。”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一片雪落进酒盏,“还有……替我照顾好梅儿。”

梅儿扑进龙志炼怀里,哭道:“龙大哥,我害怕。”

龙志炼拍着她的背,望着莫渊消散的方向,轻声道:“不怕,我在。”

雪不知何时停了。梅树上的红梅落了满地,与白雪相映,倒像是谁把龙志炼十岁那年的糖人揉碎了,撒在天地间。阿月蹲下身,捡起半块糖人,递给他:“龙哥哥,莫爷爷说,糖人化了,甜味还在。”

龙志炼接过糖人,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混着梅香,混着雪水,混着莫渊临终前的话,直抵心口。

“阿月,”他牵起小丫头的手,“我们去寒渊观,把莫师伯的坟修整修整。”

“嗯。”阿月点点头,“还要把梅儿姐姐带上。”

“好。”

三人踩着积雪往外走,龙志炼的靴底碾过碎雪,发出“咯吱”声响。他摸了摸怀中的守暖剑,剑柄上的“并蒂莲”暗纹微微发烫——那是莫渊当年亲手刻的,说“并蒂莲开,生死与共”。

风卷着梅香掠过耳际,龙志炼忽然想起玄阴子的话:“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他望着天边的残阳,只觉心里那道“忧”门的枷锁,不知何时已经松了。

或许有些执念,本就是要用来怀念的;或许有些人,本就是要用来铭记的。就像这寒渊观的梅花,落了又开,开了又落,总有人会记得,曾在某个雪天,有个穿月白道袍的老头,蹲在梅树下,给小徒弟刻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