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峰坐在他旁边,靠着墙,闭着眼,像是在假寐。
但他的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每一个字眼。
“……我们靠山屯,地理位置偏僻,思想觉悟更要跟上!要抓革命,促生产!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火热的农业生产中去!”
刘副主任的调门,忽然高了八度。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但是我听说了,我们有的同志,不把心思放在集体生产上,反而搞起了歪门邪道!”
来了。
陆峰的眼皮,动了一下。
“搞什么狩猎队!今天打头野猪,明天分几斤肉,这是什么?这是典型的不务正业!是投机倒把!是资本主义的尾巴,是要被割掉的!”
“轰!”
这话,像一颗炸雷,在所有村民的脑子里炸开。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村民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们想不通,让他们吃饱了饭,过上好日子的狩猎队,怎么就成了“资本主义的尾巴”?
王铁柱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他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就要站起来。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按在了他的膝盖上。
是陆峰。
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像两潭冰冷的湖水。
他看着王铁柱,微微摇了摇头。
王铁柱对上那道目光,浑身的热血,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就凉了。
他咬着牙,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刘副主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陆峰那个细微的动作,看到了王铁柱瞬间的偃旗息鼓。
他心中的那股嫉妒和怒火,烧得更旺了。
好啊。
他这个公社副主任的讲话,还没一个毛头小子的眼神管用。
“我宣布!”
刘副主任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吼出来的。
“为了保证春耕生产,从今天起,靠山屯狩猎队,立即解散!所有人,必须回归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谁要是不听,就是跟组织作对,跟人民作对!”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拍在桌子上。
“这是公社下达的生产指标!我们靠山屯,要响应号召,要敢于争先,今年的粮食亩产,必须翻一番!我们要放出我们靠山屯自己的‘卫星’!”
亩产翻一番!
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
这山沟沟里的贫瘠土地,能保住往年的收成就不错了,还翻一番?
这不是放卫星,这是放空炮。
所有人都沉默着,低着头,敢怒不敢言。
那种刚刚燃起的,对生活的热情,被一盆叫做“政治”的冷水,浇得透心凉。
刘副主任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要的就是这种绝对的服从。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少年身上。
那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示威。
他就是要用这把“政治正确”的大火,烧一烧你这个所谓的“猎神”。
他要让所有村民都看看,在组织的力量面前,你个人那点微不足道的威望,屁都不是。
整个村委会,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春天的风,从窗户吹进来。
却吹不散屋子里那股冰冷的,压抑的气息。
春风,不度靠山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