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售楼小姐说这是根(1 / 2)

那根象征着绝对理性的线头被扯断的瞬间,陆家嘴的秩序也随之崩塌。

程立峰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又看向窗外那片由金光与幻影交织而成的麦浪,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那不是对失控的恐惧,而是对一种他曾全力清除、此刻却如野草般疯长的东西——共情——的恐惧。

楼下,凄厉的警笛声被厚重的人墙死死挡在百米之外。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焦急地冲向人群,却被一双双伸出的手臂温和而坚定地拦住。

他们没有恶意,脸上甚至带着哀求。

“让他再躺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阿姨流着泪说,她手里还攥着刚买的青菜,“就让他躺在这风里,这风……像家里的。”

王强跪在陈景明身边,用自己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擦拭着兄弟冰冷的脸颊。

他不再嚎哭,只是把耳朵贴在陈景明的胸口,仿佛在倾听一片遥远麦田里的回响。

李娟则死死抱着陈景明,将自己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口中一遍遍地、机械地呢喃着:“狗剩,别怕,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最终,在保安队长张建国的协调下,人墙分开一道仅容担架通过的缝隙。

当陈景明被抬上救护车时,广场上数万部手机,不约而同地亮起了屏幕,那片金色的麦田照片,汇成了一条沉默的、为他送行的河流。

陈景明在医院昏迷了三天。

三天里,他的身体生命体征平稳,脑电图却呈现出一种令所有专家费解的状态。

那不是昏迷,更像是深度沉睡。

神经科的主治医生,正是当年陈景明介绍给李娟、帮她母亲联系专家的那位海归博士小唐。

他看着监测仪上匪夷所思的数据,眉头紧锁。

“娟姐,你看这里,”他指着大脑活跃区域成像图,“正常人的睡眠,活跃区会随机分布。但景明哥的大脑,所有能量都异常集中在负责长期记忆和情感体验的区域,特别是……掌管童年记忆的部分。这不像是病理现象,更像……像一棵正在逆向生长的树,从它繁茂的都市枝叶,拼命向着深埋地下的童年根系回溯。”

李娟就守在病床边,三天三夜,寸步未离。

她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也谢绝了王强让她休息的提议。

她只是握着陈景明的手,用手机低声播放着他们之前收集的那些录音——那个被命名为《我们活着的样子》的音频档案。

她发现了一个规律。

每当播放到那个送药的卡车司机的故事,当录音里响起那句沙哑而疲惫的“妈,药到了,别怕”,陈景明的指尖,便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一下。

李娟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那段录音。

每一次抽动,都像一根针,扎进她心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又让她看到一丝微弱的光。

她知道,他正在那片记忆的深海里,打捞着什么。

第四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在陈景明苍白的脸上。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焦距,一片空洞,显然,视力并未恢复。

李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刚要开口,陈景明却做了一个让她瞬间凝固的动作。

他缓缓地、却无比准确地,将脸转向了她的方向,仿佛能“看”见她一样。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娟儿,”他轻声道,“妹妹走了那天……麦子还没熟透。”

一瞬间,李娟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段被置换、被篡改、被陈景明用三十年的愧疚与痛苦深深掩埋的记忆,那段连她和王强都以为永远消失了的真相,终于,被他自己找了回来。

她再也控制不住,捂住嘴,眼泪如决堤般汹涌而下。

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混杂着心疼、酸楚和一种漫长等待终得解脱的狂喜。

他回来了,那个完整的、没有被标签覆盖的陈景明,终于回来了。

一周后,上海的秋意渐浓。

陆家嘴的风波,在官方的强力介入下,表面上已然平息。

二维码墙被连夜清除,相关话题在网络上被严格管控。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便再也无法被抹去。

全市所有地铁车厢的广告屏,在早晚高峰期,会统一静默一分钟。

屏幕上不再是光鲜亮丽的商品,而是一段循环播放的黑白短片。

画面里,是三个乡下孩子,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迎着风,高高举起手里的水浒卡,笑声清脆得仿佛能穿透岁月。

短片结尾,一行素净的白字缓缓浮现:

“谨以此片,献给所有没有成为英雄的英雄。”

无数乘客在拥挤的车厢里,默默地看着这段影像。